从事京剧行业四十一年 松岩:身入梨园,从一而终
原标题:松岩:身入梨园,从一而终
珠市口的板章胡同不在路边上,很多人并不知道这条胡同的存在,更不知道这条胡同里还有一个已经有81年历史的京剧团——风雷京剧团。但对于松岩而言,这个剧团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的少年、青年、中年,乃至将来的老年都无法与这个剧团分开。从1977年1月15日,12岁的他正式入团开始,这个剧团的起起落落、荣辱兴衰,就与他息息相关。
学戏经历
天不亮出门去练功,被老师打得最多
松岩算是出身京剧世家,父亲在当时的北京京剧团(北京京剧院前身)工作,他就是在剧团长大的孩子。他从小学习京剧,武功比许多成年演员都好,旋子能一口气拧二十个。
练得好是因为有天赋,也因为吃苦比别人吃得多。松岩至今还记得六七岁时,每天早晨四点半跟着上早班的妈妈出门,坐头班公交车去老师家里练功,“那时候天还是黑漆漆的,走在胡同里害怕极了。”身上还常有老师抽打留下的痕迹,“不过,行里人都说,老师打你那是往你兜里塞钱呢。”松岩说,学戏的孩子懂事儿都早,再疼也能熬过去。
但他没想到,进了剧团还得继续挨打。1977年,他考上了风雷京剧团的“团代班”。参加复试时,风雷京剧团创始人张宝华先生抄着他后手翻,刚翻了一个,就给他一个耳光,说他“你怎么那么肉?”先生让他连翻五个,他从来没有翻过那么多,可是一想到刚吃的那一耳光,就什么都不敢说了,只能硬着头皮上,结果没想到第一次连翻五个居然就成功了。“所以我觉得有的时候还是得打,才能激发出潜力,要不我也不知道自己其实能翻五个了。”松岩说,打是戏曲行里的老传统,儿子松天硕学戏的时候也没少挨他的打。
作为班里成绩最好的,松岩也是挨打最多的,也是学得最扎实的。现在,松岩还记着那时候的疼,但也深深觉得就是那一顿一顿的打,让他能够在京剧这条路上坚持走下来。
“文革”期间,京剧演出就是八个样板戏,松岩所在剧团接受的训练也都是按照样板戏来的。1977年的一天,父亲带他去全国政协礼堂看“文革”后恢复演出的第一部传统戏——北京京剧团的《逼上梁山》,台上林冲一声“好大雪”,台下就彻底炸了窝。“我跟做梦似的,才发现传统戏居然可以这么好听,这么好看!”松岩说学了那么多年戏,那还是他第一次见水袖,还问父亲:演员的衣服为什么要在袖子前面接一块儿?
从那以后,各个剧团大量排传统戏来满足观众的渴求,学员们也掀起了学习传统戏的高潮。“现在看,我能够在十几岁赶上改革开放,算是没有耽误太多工夫,还来得及学习老戏。要是再晚两年,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松岩说,京剧讲究幼功,要是再晚几年,自己的胳膊、腿都硬了,肯定练不了那些传统功夫了。更值得庆幸的是,那时许多老先生还健在,还有表现力,也还能够教学生,松岩趁机也学了不少传统戏。
行业低谷
剧团没戏演,站过柜台卖服装
梨园行的热闹,在“文革”后持续了近十年,但不知什么时候,剧院里开始慢慢变得冷清了。松岩记得特别清楚,有一次他们在吉祥戏院演出,剧场只坐了一半的观众,当时还觉得奇怪,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到了上世纪80年代末,剧团基本没演出了。二十岁的松岩凭借《界牌关》获得全国京剧大奖,但也没有戏演。没戏演的时候,他卖过服装。母亲在前门百货商店租了一个柜台,他就帮着站柜台。学了那么多年的京剧,似乎除了能让他从一米多高的柜台里一跃而出,就没有什么用了。
和京剧没落同步的是影视的繁荣,那时候正赶上李连杰在北京拍《狮王争霸》,很多京剧演员都跟着去拍电影了,松岩也去做了外围武师。当时在剧院演出,一场演出费是六毛五,可拍一天电影给七十块钱,还当场就结钱。
但无论是站柜台还是当武师,他从来没有把京剧撂下,每天还坚持练功。站柜台时,先练功再去商场,拍电影时回到家吃完饭,还像往常一样回剧团练功。谈到自己的执着,松岩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就是喜欢这一行嘛!可以干别的,但不能把京剧扔了。”
国内演京剧没人看,就去国外演。上世纪90年代初,他去了马来西亚演猴戏,在当地特别受欢迎,每天演出结束,等待和他合影的队伍都排得很长。在那里,每天的演出费就有六十美元,演出结束后,用纸巾把自己脸上的脸谱拓下来也能卖,一张签名照卖几十块钱,也有观众愿意买。
1995年,他认识的日本朋友岩田邀请风雷京剧团去日本演出,可当时剧团的服装破破烂烂,根本没法用,就连《三岔口》里演员应该穿的白衣服都变成灰色的了。最后还是岩田赞助了五十万日元,他们重新置办了服装才出了国。孰料,风雷第一次出国演出就特别受欢迎,连续去了三年,日本当地戏迷还成立了一个松岩戏迷协会。
“那时候就感觉只有在国外演出,自己才是艺术家,在国内连看的人都没有。”不只是松岩,对于所有京剧人而言,那都是一段极为灰暗的时光。
绝地求生
凡需京剧表演的地方,一分钟也不错过
1996年当副团长,2001年松岩成为风雷京剧团的团长。那时各大京剧团日子都不好过,更别说风雷这样的民营京剧团了。从他以往走穴积累的经验来看,剧团要想继续生存就必须转变观念,必须符合市场要求。“我们不能跟在大团后面,而是要抢在他们前面,嗅到市场先机,才有生存的机会。”松岩说,那时候他定下的规矩就是,只要不违反京剧规律,什么都可以妥协。
没有大的剧场演出,那么就走出剧场,不放过每一场小演出。酒店综艺、新闻发布会、新年晚会、楼盘开盘仪式……凡是需要京剧表演的地方,甭管一分钟还是几分钟,大团根本看不上的活,他们都不挑剔。其中,还是他的猴戏最受欢迎,原本画一张脸需要四十分钟,后来因为演得太多了,他五分钟就能画完。赶上新年演出季最忙的时候,他一晚上扮着脸上的猴装跑了七个场子。
就这么发了狠地演,15个月里他们演出793场,把剧团从濒临消失的边缘拽了回来,原先离开剧团的演员也都慢慢回来了。后来连续十年,他们年年演出都在500场以上。“我们先拢住了人气儿,然后就在质量上把关,哪怕一百块钱的活儿也得干好,否则就没有下回了。”松岩说。
肚子吃饱了,大家又开始琢磨艺术。风雷接连创作了《长征路上》《武松》《三打白骨精》《金翅大鹏》等剧,活跃的表现让央视注意上了他们,并首次登上央视戏曲频道。2002年,他们的《金翅大鹏》申报在香港举行的“全国绝活展演”,和众多精英同台演出,风雷稳稳地站住了大轴的位置。政府主管部门做外派演出计划时,也从刚开始对他们演出质量的疑虑,慢慢转变成“风雷演出没问题,就是价钱太高”。
“曲线救国”
京剧演员演话剧,走出一条活路
前两天,松岩和儿子松天硕刚刚去了国家大剧院演出,不过他们演的不是京剧,而是一出小剧场话剧《网子》。
在别人眼里,松岩这是不务正业,而在他自己看来,这其实是“曲线救国”。“我们用话剧的形式来讲述京剧的故事,希望能够吸引年轻人的关注。”松岩说,京剧在当代的发展从未摆脱过危机,困难总是如影随形,“我们剧场里的观众以老年人居多,这样发展下去京剧怎么能繁荣?”一向喜欢看话剧的松岩,动了心思从话剧市场为京剧挖掘观众,2015年他自编自导自演了小剧场话剧《网子》。
在梨园行泡了几十年,又堪称是北京看话剧最多的京剧演员和团长,松岩将一段有血有泪的梨园故事讲得淋漓尽致。三年时间里,《网子》演出近百场,利润达到数百万元,这在话剧市场上可是不多见的“奇迹”,谁能想到这样的奇迹却是一个京剧演员创造的。
相比票房,松岩更看重的是,这部戏让不少年轻观众对京剧产生了兴趣。他记得很清楚:有一家文化公司的统计数据显示,这部戏75.6%的观众是年轻人;有一个年轻人像刷网剧一样,把这部戏刷了五六遍;还有的观众看完这部戏的第二天,就去长安大戏院给全家买了京剧票。
《网子》给风雷拓展了一条新路,话剧三部曲的第二部《缂丝箭衣》就升级成了大剧场作品,今年演出时也是一票难求。目前,该系列第三部《角儿的代价》(暂定名)还在一遍一遍的修改中。松岩说,虽然话剧创作越来越多,但胆子却越来越小,对自己也越来越挑剔,所以创作速度也越来越慢了。
谈到未来,松岩说得很简单:“风雷不能慢,一定要一直不停地往前跑。”
[责任编辑:杨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