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苦,我想成‘角儿’”(听见中国④)
“我不怕苦,我想成‘角儿’”(听见中国④)
——晋剧“娃娃班”的故事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这句话对于常玉梅、张亚琦和宋新齐这3个孩子而言,不只是一句励志格言,还是生活现实。作为山西戏剧职业学院“娃娃班”的学员,这3位不到16岁的孩子正在学习一门原汁原味的山西本土艺术——晋剧。
晋剧又被称为山西梆子,兴起于山西中部,距今已有300多年的历史,是中国北方的一个重要戏剧剧种。晋剧特点是旋律婉转、流畅,曲调优美、圆润、亲切,道白清晰,具有晋中地区浓郁的乡土气息和独特风格。
在晋剧的发展历程中,科班起了重要作用。因为在晋剧科班中学戏的以小孩居多,所以一些晋剧科班又被戏称为“娃娃班”。晋剧演员的成长之路是异常艰辛的,在科班中学戏的6年被孩子们称为“魔鬼的6年”。不过大多数学徒还是咬牙坚持到了最后,因为在他们心中始终有一个梦想,那就是站上舞台,成为“角儿”。
“就像收到了一个宝贝一样”
2018年10月,秋意渐浓。
街道两侧叶落缤纷,此时的山西太原,空气中已有了一丝寒意。
早上6点,穿着练功服,身披一件防风外套的宋新齐走到了太原迎泽公园的湖边。清早的公园行人很少,除了风声和水声几乎听不到其它声音。这样的环境正好适合练功。
宋新齐在戏校中学习的是花脸这个角色。晋剧的角色中,按照传统分为生、旦、花脸三大行。其中花脸也称净、黑头。花脸还分为大花脸和二花脸,角色多为相貌、性格、品质特异的人物,且均以面部勾脸(即在面部勾画各种颜色的脸谱)为主要标志。大花脸,偏重唱、念、做,举止稳重,主要扮演身份地位较高的人物,如包拯、曹操、徐彦昭等。
13岁的宋新齐就曾扮演过包拯和曹操。为了精进技艺,宋新齐会在每天早上6点准时来到湖边练功。只见他把髯口(一种长须道具)在耳边挂好,左腿抬高过头顶并用手把住,右腿独立,右手只手擎天——这是标准的起手练习动作。
衣衫单薄的他在湖边微微有点受凉,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稚嫩的小脚站在已经起皮的木板上,艰难地支撑着。由于重心不稳,身体不时地前后晃动,这样的姿势想必是难受的,可小新齐一句话没说,依然紧皱眉头咬着牙默默地坚持着。
大大的湖面上倒映着他小小的身影。左脚坚持不住落地了,那就再来;右脚站不稳摔倒了,爬起来再来……难以想象,在过去的几年中,这样一个身材瘦小的孩子每天早上都在这里独自一人进行着如此刻苦的训练。
“刚报考戏校那会儿,快出成绩时心里紧张得不得了,”宋新齐对本报记者说,“过了几天学校给我爸发信息说我被录取了。当时我高兴得心都要飞到天上去了。能接触到戏曲行业,我感觉开启了一个崭新的人生。”
“在戏校里学戏的很多同学都有自己的故事,”学习小旦角色表演的14岁小姑娘常玉梅对本报记者说,“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姑姑发现了戏校的招生信息,然后就告诉了我爸。一家人商量并征求我的意见之后,我就转学来到这里。”
“我小的时候就喜欢演戏,”学习老生角色的15岁小女孩张亚琦说,“5岁时,我会在家里的炕上突然来一个单膝跪地,然后大声说‘拜见将军’。大人们说我天生就是个晋剧演员。那时候我年龄还小,不明白什么是晋剧。后来我知道了,山西本土的戏曲叫做晋剧。它的演员扮相和声腔特别神奇。在现场听了好几次之后,我心里很震撼,于是我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考上戏校。”
“我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就是想学戏,”张亚琦说,“我妈很生气,责备我怎么不好好上学,成天异想天开。但是我态度很坚决,我说戏校我非上不可。”僵持了一段时间以后,母亲最终选择了妥协。
但是在参加完戏校的录取考试之后,张亚琦却非常紧张,因为她迟迟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张亚琦说,“别人都收到了,就我没有。我越来越紧张,担心自己没考上。突然有一天,这份录取通知书‘从天而降’,那一刻我高兴坏了,就像收到了一个宝贝一样。我每天都会打开看一看,然后再放回床底,生怕丢了。”
“没有体会就不知道有多疼”
“进戏校上第一节课时很兴奋,但是半节课之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宋新齐说,“第一节课就要扳腰,非常痛苦。把腰从背后扳到一个固定的角度,然后就停在这个位置,一直扳到你坚持不住,特别疼。很多小伙伴坚持不住流泪了,我也哭了。”
这是小新齐第一次体验到练功的不易。要练习晋剧表演的腰功和腿功,摔摔打打磕磕碰碰是在所难免的。有一次,老师要求学生们在课堂上练习侧空翻和后空翻连续两个动作,宋新齐做了两组动作就缩到了队伍后面。
“你咋不做?”老师问。
“练功的时候把膝盖给磕了。”宋新齐说。
“来,我看看!”老师弯下腰检查宋新齐的膝盖。他让宋新齐把裤腿挽起来,然后问:“哪儿疼呢?”宋新齐指着一块微微鼓起来的地方说:“这里。”
老师生气了,用力拍了拍膝盖上的鼓包处,大声呵斥:“这啥事儿都没有,连黑青都没有!来吧,继续练吧,别想着偷懒!”
“其实一开始我挺委屈的,但是后来我觉得老师是对的。”宋新齐说,“要练好功,不下苦工不愿付出是不行的。”
课后,老师召集学生们开了个简短的小会。会上,他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上早功课,不要偷懒。咱们可不能身在戏校,心里却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咱们干的就是这样的行当,吃的就是敬业这碗饭。”
在戏校练功房上,有一面墙的墙皮脱落得很严重。
“这都是练腿功踢的,”常玉梅说,“我们靠着墙边练习倒立。脚‘啪’地拍到墙面上,一下一下,长时间这么拍打,墙皮自然脱落。”
在形体训练中,让常玉梅印象最深刻也最害怕的动作要数“下腰”了。下腰就是让学员们站在固定在墙面上的抬腿杆和墙面中间,以杆子为支撑,从后背把腰弯个对折。
常玉梅说,“第一天练完之后,第二天就爬不起来了。全身都不能动,感觉身体都快散架了。”很多次因为下腰时身体后弯疼得太厉害,常玉梅都忍不住叫出声来。
在练功房里,孩子们努力按照老师的指导完成下腰,尽量使自己的动作做到标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苦苦支撑的坚毅表情。
“没有体会过的人,是不会知道有多疼的。”常玉梅说,“即便是最痛苦的时候,也没有人会来安慰你,因为每个人都很痛苦。台下不下苦功夫,在台上怎么对得起观众?”
晋剧传承300多年,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是没有文字教学工具的,大多靠师傅们口传心授。严师配上肯吃苦、肯下功夫的学生,才使这门山西本土艺术在时代变迁的大势中坚守本心,传承至今。
“要让大家记住我们”
2018年11月的一天上午,课间休息时,孩子们正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周末,老师忽然走进了教室。
“同学们,以下我点到名字的,注意一下。宋新齐、常玉梅、张亚琦,今天下午参加‘戏曲进校园’活动,1点做准备,下午演出结束后放假。明天下午收假,6点前到校。好了,解散!”
对于宋新齐他们而言,参加“戏曲进校园”活动,已是家常便饭。为了完成表演,宋新齐更是早早画上了白脸——晋剧中曹操的形象。
扑粉、画眼线、 点眉心、练嗓子、勒眼线、整袍戴冠完毕,三弦声起,梆子声催,锣鼓敲响,旋即登场。
“猛想起在卧龙修真养性,
学天文和地理定立乾坤。
有一日在山前去观山景,
又一日在洞后耳听鸟音。
心不悦我不观十样之景,
我仅凭一本兵书一张琴。”
张亚琦在台上扮演诸葛亮,她挂着髯口,脚踏罡步,手摇羽扇,信步而来。
“演文官时戴一种帽子,后面带两个翅膀,叫帽翅。”张亚琦说,“这是做什么用的呢?帽翅的翅膀能抖,一晃脑袋就抖起来了,抖起来说明戴帽子的人在思考问题。”帽翅、髯口、翎子,这些都是晋剧独有的艺术形式。
张亚琦说,“晋剧几乎就是太原和晋中的方言。比如戏里面诸葛亮唱的‘此图名为日月图’,里面的‘日’字,唱的时候会有一个拖音,那就是方言的声音,听着很有乡土气息。”
“在校园的演出让我增加了舞台经验,”宋新齐说,“这次我演的是曹操,演出时手里的棍子掉了,就需要自己随机应变做一个动作把它捡起来。”
常玉梅说,“看着台下这些在普通小学里上学的孩子,我也会羡慕。羡慕他们上学条件这么好了,这么轻松。我离家住校,每天的训练都很辛苦,有时候我也会想,学戏这条路到底是不是一个对的选择呢?”
“为什么要学戏,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练习?”记者问。
宋新齐说,“人要有志气,我可以选择每天混日子在剧团里面跑龙套,也可以选择努力让自己出名。在山西,如果10个人里面能有3个人知道我,那我的努力就是有成果的。我要通过努力,让大家记住我。”
“我最崇拜王爱爱老师,”常玉梅说,“她是‘晋剧皇后’,她登了无数次台,化了无数次妆,包了无数次头,在台上唱了无数场……我觉得要做到她的程度很难。不过我会努力,相信总有一天,我能达到她的高度。有朝一日,我也要考进中国戏曲学院,成为王爱爱老师那样的艺术家。我不怕苦,我想成‘角儿’!”
“我一直在坚持努力学习,好好练功。”张亚琦说,“我希望我们这一代人继续传承原汁原味的晋剧,它是黄土高原上最接地气的声音之一。”
制图:潘旭涛
杨俊峰
[责任编辑:杨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