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诞生过程(图)
《了不起的盖茨比》初版封面
书名的权衡
到1924年4月,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前后已经十余次中断第三部长篇小说的写作。麦克斯·珀金斯认为他应该集中精力把它写完。他对菲茨杰拉德说,出版社正在准备秋季书目,他希望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也列入其中。这让作家又一心扑在这部小说上。书名叫《在灰烬堆与百万富翁之中》。他想在6月前写完,但又说:“你是知道那类事情通常结果是怎样的。就算我花了十倍长的时间,要是它体现不出我的最高水平,甚至像我有时自我感觉的那样超常发挥达到巅峰,我也拿不出手。”
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一直在反思自己天主教的信仰背景。在复活节后的几天里,他和珀金斯谈过一次,又有些迟疑地写信向他忏悔:“我只是在最近的四个月里才意识到,哎,写完《美与孽》以后的三年我是多么堕落。”他承认过去两年的低产:一个戏剧,六七个短篇小说,三四篇文章,平均每天写一百个单词。
菲茨杰拉德决定振作起来。他发誓:“假如我还有权获得闲暇时间,我肯定不会像过去那样虚度……因此对于新的小说,我将全身心投入,写一部完全独创的作品——它不会像我的短篇小说那样有许多毫无意义的想象,而会坚持不懈地勾勒出一个真诚而灿烂的世界……这本书意在取得艺术上的成就,只有那样才有意义。而这是我第一本书没有做到的。”
珀金斯坦率说他不喜欢这个书名。珀金斯说:“我赞同你想通过这个标题表达的意思,但我认为,‘灰烬堆’这个词还不能充分具体地传递出你想要表达的那部分意思。”珀金斯对几个月前菲茨杰拉德自己放弃的一个书名念念不忘。他对菲茨杰拉德说:“我始终认为《了不起的盖茨比》这个书名既有启发性,又能表达你的意思。”
如同菲茨杰拉德自己的生活,这部小说的场景也从世纪之初的中西部转到 “纽约东面伸展出去的那个狭长、喧嚣的岛”。但是,要把他那些邻居的迷人生活写进小说并不容易,而他的解决办法颇具他的典型风格。多年以后菲茨杰拉德说:“我营造的是陌生的天空下,我所熟悉的长岛的氛围。”之后,菲茨杰拉德夫妇坐船去了法国。这年夏天一头埋在阅读、写作中的菲茨杰拉德几乎没有察觉妻子泽尔达跟一个法国飞行员有染。私情暴露后不久,菲茨杰拉德夫妇重归于好,菲茨杰拉德便给珀金斯寄了一份清单,列出十六条他这个夏天写作成果的备忘录,其中第六条着重恳请麦克斯不要把几个月前偶然给他看过的一个封面设计稿用到其他书上。那张设计草图上有一双大眼睛俯瞰着纽约城——那应该是女主人公黛西·费伊·布坎农的眼睛。这幅画给了菲茨杰拉德灵感,他为小说创造了一个画面:眼科大夫T·J·埃克尔堡的广告牌,上面有一双大眼睛,高高地注视着故事的发展。
1924年年底,珀金斯终于收到从法国寄来的邮包——《了不起的盖茨比》。这部小说仅五万个单词出头。菲茨杰拉德不想在封面上有任何赞扬他过去作品的宣传语。他告诉珀金斯:“我对《人间天堂》作者这一身份已经厌烦了,我要重新开始。”珀金斯一口气读完小说,随即发电报:“大作极佳。”第二天他又给菲茨杰拉德写信:“我认为这部小说是个奇迹。……它活力非凡,如有魔力,隐含许多精妙的思想。它时时具有一种神秘的气氛,你在《人间天堂》的部分章节中也曾注入这种气氛,但在《人间天堂》之后就再未出现。它将当今生活的极端矛盾和高超的表现手法巧妙地融为一体。至于写作本身,真是惊人之笔。”
珀金斯告诉菲茨杰拉德,除了他本人,出版社没人喜欢《西卵的特里马尔乔》这个书名(作家喜欢的另一个书名)。“请尽快考虑换个书名吧。”珀金斯催促道。
盖茨比形象的修改建议
朝向经典的完成
珀金斯又看了几天书稿,写信给菲茨杰拉德,在充分赞扬之后,他又针对主人公盖茨比的性格塑造提了好几点意见。珀金斯指出,“在这一群塑造得极为生动形象的人物中,如果我在街上碰到汤姆·布坎农,我会一眼认出并躲开他,但盖茨比的形象有点模糊。读者始终无法聚焦于他,因为他的形象不清晰。虽然关于盖茨比的任何事多少都是神秘的,也就是说多少显得模糊,也许有艺术上故意这么安排的成分,但我认为这样是错的。”
珀金斯明白,盖茨比从事的工作必须保持神秘感,但他不希望菲茨杰拉德误导读者。他说:“现在几乎所有读者都对他如何聚敛巨大财富而困惑不解,觉得应该得到解释,当然,给出一个明确、清晰的答案是愚蠢的。”麦克斯写道:
你也许可以在这儿那儿插入某些短语,可能的话,安排一些各种各样的事件,轻轻带几笔,暗示他正积极从事某些神秘的事情。你写了他去接电话,何不让他在酒会上与政界、赌场、体坛或随便什么行当的神秘要人商谈的时候,被人看见一两回呢。可能我是在乱出主意,不过这种实话也许有助于你明白我的意思。在那么长的故事篇幅中完全缺乏解释——或者不说解释,是某种暗示——我认为是一种不足。真希望你在这里,我可以和你面谈,那样我至少可以确保你明白我的意思。盖茨比究竟是干什么的,答案即使能说,也不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无论他是被别人利用的无辜者,还是他卷入到何种程度,都不应该解释。但假如只是隐约勾勒出他某种生意活动的轮廓,倒是可以增加故事中这一部分的真实性。
两人都觉得第六、第七章松松垮垮。这部分讲到盖茨比对黛西的爱公开,两个主人公相见,他们都开车去广场饭店,在纽约的冲突是全书的支点,所有人物在这个支点上站不住脚。汤姆·布坎农揭露盖茨比底细的关键对话并没有起到有力的效果,因为布坎农面对的永远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对手。“我不知如何改进,”珀金斯对作者说,“但我相信你总有办法解决的,在这里我只想说,我认为它需要加点什么内容来控制节奏和连贯性。”
麦克斯承认司各特必须透露盖茨比的某些身份背景,但他认为可以更巧妙地处理这个问题:他自称毕业于“牛津”、当过兵之类的说法,我以为你在实际的叙述过程中会设法逐步让读者知道真相。无论如何,我指出这一点是为了在我送校样之前,让你考虑考虑。
珀金斯讲完一通批评意见,又赶紧安抚作者。“此书出色的总体质量,使我对自己提了这些批评意见都觉得不好意思。”
朝向经典的完成
“你的电报和来信对我来说价值百万。”菲茨杰拉德在罗马回信说。他说在所有相识的人中,他最想听到的,就是麦克斯对这本书的肯定;他认为编辑的批评都是正确的。
于是,他从第一页开始改。现在他觉得书名应该叫《特里马尔乔》,或者就叫《盖茨比》。但是,不出几星期,
菲茨杰拉德又把书名改回珀金斯最初喜欢的那个书名《了不起的盖茨比》。
菲茨杰拉德写信对珀金斯说:“有你的帮助,我就能把‘盖茨比’改得尽善尽美了。”但广场饭店的关键一幕是例外。他怕它“可能永远无法令人满意——我为它烦恼太久,找不准黛西最合理的反应。但是我还能做很多修改。现在缺的并不是想象力,而是因为我总是自动阻止自己再去想它。”他说,他让笔下的人物一次又一次从长岛一路驱车到纽约,达到故事的高潮,次数之多“已经让他无法再把某些自由思考的新鲜感带入其中了”。菲茨杰拉德对珀金斯说,“其他部分都很容易改,现在我对自己的写法看得一清二楚,连当初写糟时的心理巨变都看得很清楚。”珀金斯那封编辑意见的信令他意识到自己让读者觉得不真实。他承认:
我自己的确不知道盖茨比长什么样,到底是干什么的,你察觉了这一点。如果我明明知道但没让你看出来,你肯定会对我知道的东西留下深刻的印象,因而也就不向我提意见了。我这说法挺复杂的,不过你肯定全明白。现在我知道了——作为对我一开始就没有想清楚的惩罚,或者说为了确保我写清楚,我要花更多笔墨。
在菲茨杰拉德看来,珀金斯会想到盖茨比年纪较大,真是神乎其神,因为菲茨杰拉德下意识间使用的人物原型爱德华·M·富勒的确年纪较大。富勒是菲茨杰拉德在大颈区的邻居,他和他的证券经纪合伙人麦克吉曾涉嫌侵吞客户定金,经过四次审判,被判有罪。收到珀金斯的修改意见一个月后,菲茨杰拉德写信对他说:“总之,我(在头脑中)仔细搜寻了富勒·麦克吉案的材料,还让泽尔达画盖茨比的肖像画得手疼,现在我了解盖茨比胜过我自己的孩子。看了你的信我的第一反应是随他去,让汤姆·布坎农支配全书,但我心里放不下盖茨比。有一度我觉得把握住他了,后来又不行了,现在我知道他回来了。”
菲茨杰拉德删了几个对小说故事主线——盖茨比对黛西的爱——无关紧要的场景。但大部分修改是增加内容。不算完全推倒重来的第六章,他加了大约二十个新的段落,占整个新稿篇幅的15%。他对盖茨比首次出场的描写就增加了一些内容。在草稿中,菲茨杰拉德通过小说叙述者尼克·卡拉威之口,只用一句话描述了盖茨比的脸:“他无疑是我所见过最英俊的人之一——黑得发亮的睫毛中间那双深蓝色的大眼睛,令人过目难忘。”现在,菲茨杰拉德在修改中又回到了对盖茨比外表的描写,将其简单的观察发展为性格的洞察。
菲茨杰拉德还在多处插入谈论盖茨比笑容的语句,令这笑容成为他相貌的主要特征和性格的标志。
如珀金斯所建议,菲茨杰拉德把披露盖茨比过去经历的整块内容拆散到各个章节中。他牢记珀金斯的一句评论,使盖茨比自称曾就读牛津大学之事屡屡成为交谈的话题,这样菲茨杰拉德每提一次盖茨比自称的学历,盖茨比神秘的身世就离真相更近一步。同样,受珀金斯的启发,菲茨杰拉德把盖茨比的某个习惯写得令人惊奇。在原稿中,盖茨比常叫别人“老兄”、“老伙计”或其他做作的称呼。现在,菲茨杰拉德就固定用珀金斯非常喜欢的一种称呼,并在十多处地方反复使用它,使之成为口头禅。
菲茨杰拉德的修改主要放在珀金斯认为重要的问题上,也就是如何说明盖茨比财富的来源。他在第五章加入三场关于这个问题的对话,在盖茨比死后,他又加入一段写盖茨比的生意伙伴斯莱格打来电话说证券交易的坏消息。
在广场饭店那一幕,菲茨杰拉德加强了原先有点站不住脚的冲突描写。手法之一是突出汤姆·布坎农对盖茨比财富来源的指控。他写到布坎农已经暗中对盖茨比进行过调查,并获知了惊人真相:“我打听出来了你那些‘药房’是什么名堂。”他转过身来对着我们很快地说,“他和这个姓沃尔夫山姆的家伙在本地和芝加哥买下了许多小街上的药房,私自把酒精卖给人家喝。那就是他变的许多小戏法中的一个。我头一趟看见他就猜出他是个私酒贩子,我猜的还差不离哩。”
珀金斯读完菲茨杰拉德修改的校样,写信给他说:“我认为这本书是一个奇迹,现在的盖茨比是最吸引人、最生动、最真实的,但又是独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