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诗走红之后
余秀华诗走红之后(艺海观澜)
我们写在更高效、更及时、更博人眼球、更光怪陆离的介质上时,不要忘了一张白纸承载的写作分量,不要忘了文学和生命息息相关
“网红”诗人余秀华的首部散文集《无端欢喜》前不久问世并且引发关注。事实上,自2014年年末突然走红起,余秀华一直没有淡出过大众视线。一边是读者、媒体、诗歌界褒贬不一热议不断,一边是《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等诗集接二连三出版,据说余秀华是近20年来除海子以外中国诗集销量最高的诗人。在文学很难再有轰动效应的时代,她是屈指可数的文学热点,而《无端欢喜》的出版让我们看到,在作为热点、作为事件过去之后,余秀华这个名字并没有随风而逝。
和她诗歌有时是滚烫的抒情有时又是戏谑的反抒情一样,《无端欢喜》中的40余篇散文也很有性格:她写“成名”后既光鲜又苦恼的个人生活,写新农村建设中就在眼皮底下变化着的乡村,写完落落寡合的人情又去写飞扬跋扈的爱意,趣时“破罐子破摔,输得惟妙惟肖”,痛时“我身体里住着孔乙己”——身体的残疾逼迫着生活方式甚至思维方式都不得不作出改变……思想高处的与生活内里的,世象观察的与个人情绪的,温情的与生猛的,严肃的与粗俗的,这种忽上忽下、面貌参差不齐、质量高低有差的作品集,会让读者像她的诗名说得那样“摇摇晃晃”地看下去。
“摇摇晃晃”也正是余秀华及其文学的存在方式。她是文学的,但又不是那么的文学,她是成千上万非职业写作者的代表,只不过她身上的反差更鲜明更巨大:脑瘫患者、农村妇女、40年没离开过乡土,一出手却是抒情、想象、戏谑、反讽,行文无拘无束,语言放荡不羁。余秀华说:“我有三种身份:女人、农民、诗人,但你若读我诗时,忘了我所有的身份,我会尊重你。”的确,忘掉她的身份,抹掉她身上残障的标签、农妇的标签,单单看她的作品,仍然算是一个有天分的优秀诗人;但这些标签背后复杂的生命经历,在她的写作中始终在场,也让她的诗歌醒目、独特、有质感、有重量。“日常生活,惊心动魄”,她把这来自日常生活的“惊动”写出来,所以能“惊动”更多的普通读者,哪怕有时候有金句无佳篇,有时候为图畅快缺乏锤炼,有时候难免踉踉跄跄经不起推敲。
而余秀华并不是横空出世的唯一一个,有多少王秀华、李秀华、张秀华正在不同的角落里写作?余秀华在那个叫横店的村庄里割草、喂兔子时,有人在手术台上执手术刀,有人在敲击键盘编写冰冷的代码,有人在机器轰鸣的车间计件作业,但当他们卸下日常生活的重担,开始写作,召唤出的却是同一种文学的真。他们是文学创作活力最朴素的来源。
“我们在洁白的纸上写的字”(《无端欢喜》中的一个篇名),这里不是敬惜字纸的古典式虔诚,而是任何人需要一个抒发空间时很自然的举动,不是面向“高大上”的文学经典,不是面向翘首以盼的读者群,不是面向出版发行、面向出名盈利,而是面向一张洁白的纸,写下最深处的惊心动魄。这些字既醒目,也可能歪歪扭扭,像余秀华因为身体的原因,写作时不得不左手压住右腕,如同犁地似的一道道翻出疙瘩坷垃,让人见了再难忘记。我们写在更高效、更及时、更博人眼球、更光怪陆离的介质上时,不要忘了一张白纸承载的写作分量,不要忘了文学和生命息息相关。
正如在网络上最早发现余秀华的《诗刊》编辑所说,余秀华走红,有其偶然,也有其必然,“我们的纸笔在进步,我们的发表渠道在进步,我们的语言和思想在解放,我们的写作人口在成百倍地增加,另外,还有全世界经典作品的技巧和经验供我们借鉴与运用,且这片大地上从未缺少过天才。”这是一个文学杂花生树的时代。专业写作与非专业写作的界限正在模糊,在不那么文学的地方、不那么文学的人身上,文学正“摇摇晃晃”地被创造着。余秀华的走红其实是以非常特殊的个例,把新诗写作的变化、把当代文学写作的变化反映了出来。随着社会文化的进步,随着人们对精神生活的需求日益强烈,随着当代汉语日渐成熟,这种变化还将更加剧烈。
当然,在洁白的纸上写下的未必就是好的文学,非职业写作、与个人生活太过近身的写作有它的局限性。自我重复、缺乏节制,沉溺于小格局之中,这是余秀华们需要警惕的陷阱。一方面人人都是写作者,另一方面真正好的文学有其专业尺度,一方面文学需要去功利化、需要回到生命的源头活水,另一方面文学要往上长、要突破既往经典从而日臻完美,类似这样的矛盾还会一再制造文学事件和文学热点,余秀华的走红是对类似问题的一次激活。诗人走红之后,有更长的路要走,文学打开以后,有更艰巨的命题要面对。
颜 妍
[责任编辑:杨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