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澄 视觉中国 资料
金宇澄的《回望》展现了记忆的重要价值:让历史变得似乎触手可及。要做到这一点,不单单是依靠丰富细节。虽然这本书确实给读者提供了大量细节,动作、对话、表情、行动和环境,翔实而生动。但更重要之处在于,《回望》呈现了历史事件中的另外一面,常被人忽略的、隐秘的,因而读来会让人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的一面。
《回望》
它写强盗劫财绑架。到文献馆缩微胶片阅读机上检索上海中西旧报本埠栏目,你会找到一大堆记录,在上个世纪最初一二十年,城市近远郊县每每发生杀人越货事件。但是从史料中你不会读到强盗挥手把灰鼠袍和散碎银两扔给乞丐那种场景,你也不会读到那样的乱世奇景:满街绿林好汉,家家店铺关门,装有财货的箱子被拖向河边,却有一家瓷器店安然无损,伙计们齐齐站在柜台前闲看风云变幻。原来那是富庶江南的传统,强盗从不染指瓷器商号。
在黎里旧家,“父亲”的老同学家中发生了一起人伦畸乱事件。女主人与租客青年医生私通,男主人愤而自杀。女主人霸占家产招赘情夫,不曾想若干年后情夫又与美貌儿媳有染。这也没什么,小说中常有,可作者最后补记一笔,那位为乡人侧目的青年医生,竟然也有他的另一面人生,他是革命者的同路人,抗战期间,危难时刻,把重要消息传递给地下党,保护了组织。
作者的父亲是四十年代著名的“上海谍报团”成员,这个坚持抗战的中共地下组织因受东京佐尔格小组的牵连被日本特务机关破获。在作者笔下,危险复杂而“铁的逻辑”的秘密革命工作却也同样有另外一种视角,为钱所困、仓促应战而不得不采取的各种临时举措、即使在严密工作纪律下也难以避免的人性疏忽。
《繁花》
这是一部关于“父亲”和“母亲”的记忆之书,由于他们勇敢地投身于历史之中,他们的记忆也就成了历史本身。“父亲”的家族如何在上个世纪初的社会转型中渐渐败落,“母亲”的家族如何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城市工商业发展过程中繁荣,他们如何并不十分自觉和自主选择地最终加入了革命阵营,正是上个世纪中叶一代青年齐齐左转的过程缩影。读者甚至也能从“母亲”在1949年后加入干部训练班的故事中看到中共建国之初的艰难——严重缺乏各方面的干部和人力。
二十世纪中国历史是一部激情和伤痛史,从那个时代过来,无论家国和个人都充满创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反复不断地讲述那段历史,讲述那些事件,正是对这种精神创伤的矫正和治疗。反复地、不断从各个角度各个层面通过叙述来重现那些事件,而不是急于去理解它们、急于给它们寻找某种因果关系,才是面对历史的当务之急。这不仅是有关回忆和心理分析的隐喻,也正是叙事本身的意义所在。就像《回望》书中提到母亲的那一句话:在梳理记忆的这段日子里,她变得沉静多了。这正是记忆的价值所在。(文/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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