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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看了《局部》你们可曾窥破我藏在其中的伏笔

2017年02月22日 08:48:42  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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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看了《局部》你们可曾窥破我藏在其中的伏笔

  2月11日,陈丹青做客《北京青年报》“青睐”系列讲座,从文化视频节目《局部》谈开去。

  报名时,那个要“发送一句话,证明自己看过《局部》视频”的条件难倒了好多人,想获得一张“青睐门卡”差点就要靠“黄牛”了。而报名成功的朋友更是很早就到现场,排起长队签到,只为早点一睹他的风采。

  光头素衣的陈丹青也提前来到北青大楼,一进门遇见了老朋友们,立刻拥抱叙旧。两点半,陈丹青换上了他的正方形黑框眼镜,准时开讲。一个小时的侃侃而谈,一个小时的现场互动。我们精选本版文字内容,送给喜欢陈丹青、喜欢艺术、喜欢“青睐”的朋友们。下一次,你要不要来现场?

  《局部》这个名字是梁文道替我起的

  我知道视频节目是从纽约开始,我才知道世界上有talkshow,就一个人在那没完没了地讲,不断能让你笑,还有很多知识和亮点,也有很严肃的。没想到中国这么快也有了,像高晓松和罗振宇,这是天才,生下来他们就这么会说,而且脑子能够记住所有事,一路讲下来除了知识点以外还有他自己的观点,然后又能抓住你。这都学不会的,也没法教的呀。

  所以呢,我当时接《局部》的时候有点轻率,也有点被迫。因为大家知道我在理想国出版社出书,里头有一个重要的媒体人就是梁文道。我的主编刘瑞琳女士在很多年前就跟我说,你不要光是写些别的东西,还是要回头谈艺术呀。但当时这个概念还很土,还是像80年代那样来给大家讲如何欣赏或者解释一件作品,我就没有答应。因为我不太喜欢读这一类东西,所谓欣赏艺术的节目和文章,同时我也不太读美术史,读过的都忘记了,忘得干干净净,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爱读。

  我知道如果把你放在一个话筒前面,一个机器对着你,你完全没有美术史支持,没有一个眼界,是不能讲的。但是在我看到的节目里面,我又不满足。每个自以为有眼光的画家,我想我是这样一个人,就不太会满足别人告诉我的这些解读,我也有自己的结论。但是呢,我当时不会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会去讲。所以刘瑞琳提出这个事情以后,我就没有太认真去想。但到了2014年,梁文道先生变成理想国视频项目的总策划,那么他的任务就排下来了,我被分到的任务就是:“丹青你来讲讲绘画这一块。”

  所以《局部》这个名字是梁文道替我起的。他当时以为我会把一幅画从一个局部讲出来,然后跟大家分析,我估计他是这样想的,但其实我当时糊里糊涂,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讲,也不知道要讲什么。但我知道什么类型的讲法我是不会的,也不会学着去讲,就是我刚才提到的美术史的讲法。我也不喜欢另外一种讲法,就是我们如何来欣赏艺术啊,我相信现在有这样的节目。我挺倔的,我听到一个人在那讲欣赏,我就想我为什么要你告诉我欣赏?

陈丹青:看了《局部》你们可曾窥破我藏在其中的伏笔

  拍视频,一点快感都没有

  还有一个问题很重要,就是我讲给谁听?我在清华美院教书时,对象很具体。但是视频不一样,你完全无法知道会有多少人来看,是什么人呀?他们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然后他们对我接受不接受?尤其是我做出来以后他们有没有兴趣听下去?我讲《局部》,被告知大部分可能会是年轻人在手机上看。对手机这个工具,我是一个非常过时的使用者,可是我在为它提供节目。所以我在做的真的是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跟我此前的写作经验非常不一样。

  写作虽然也不知道谁会买你的书,但是它是一个太传统的事情,而且我写的时候,自己已经有过快感。就是我从第一行开始写,到写完,已经享受了这个过程。可是做视频一点快感都没有。大家看我在上头装得气闲神定的样子,在那侃侃而谈,其实烦得要死。刚刚讲到一半,火车开过来了。我那个画室底下有火车的,说“停,陈老师这一段最好重讲”。有时候是我自个儿不好,因为我只会念稿子,不会空口讲的,背了一段忽然我卡住了,我只能说对不起停,只能再看看稿子。后来他们说“行,你想看,偶尔看几眼也没关系”。就充满了这种麻烦的过程。

  然后呢,片头大家看到了,完全是装孙子。就叫我坐在我的桌子旁边,拍一分钟,他们要在我房间里折腾5个小时。唉呀布灯啊,然后把我家具的放法完全变掉。我就在楼上,自己弄电脑等他们。他们11点钟进来。冬天的话,天都快黑了,他们才说陈老师下来可以了啊。可以呢,又得装好几次,说不行,刚刚哪个机器没关,或者哪个没开啊,又全部重来,一点都不好玩,做视频。所以我瞧高晓松,尤其那个罗胖子眉飞色舞,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但是,我的脾气呢也还好,我一旦接了一件事情,我会很认真做下去。

  差不多两三个星期,我想不出第二集讲什么

  《局部》做到后来我有点感情了。开始的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期节目,就是《千里江山图》,这幅画我很早就想讲呀,但是第二集在哪里?他们告诉我:陈老师,你要做16集。差不多有两个星期,我想不出第二集讲什么。此后每一集都是这样,就是想不出下一集讲什么。这是什么原因呢?第一当然是我不具有这种才能;第二,我不具有这种经验。

  那么怎么讲?讲给谁听?这是我一开始就遇到的问题,而且录制的过程当中一直都没有完全解决。但为什么说到后来有点感情了呢?我开始慢慢适应了这个讨厌的过程,人会适应一个自己不喜欢的过程啊,这是第一。第二呢,你做的事情攒到一定数量,你会觉得那就做下去,把它做完。所以讲到瓦拉东啊,民国女画家呀,乾隆下江南啊,我慢慢觉得这真的是件可以做的有趣的事情。

  那我用什么方式讲?就要动脑筋。讲一个艺术家、一个展览、一个时期,或者就讲一件作品啊,可以有无数种讲法,你只能选择一种,尤其是在一个有限的时段。

  我在每一集里面取了一个点,虽然也没多深奥的意思在里面。比方说《千里江山图》,第一,它是不太被正统美术史提到的一幅画,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谁也不能说它不重要。我认为它可能是北宋以来中国山水画最重要的一幅,也是最辉煌的一幅。史家也有专篇提到过,我看过叶恭绰先生的。假如你也同时看过其他北宋的绘画,或者南宋或者元明清,这些伟大的山水画,你会同意,它是比较特别的一幅。我自己对这幅画感到好奇的是,为什么一个18岁的人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所以我讲《局部》如果有什么考虑有什么窍门,就是我一定要在我讲述的每一期里面找到一个点,这个点是我个人有话要说的,同时是一个有可能引起大家兴趣的话题。今天一个18岁的人,没有人看得起他,除了考试,他没有别的事情呀,他一直要考到28岁。而在1000多年前,赵佶会亲自教他画画。所以当这个18岁说出来的时候,我带出了1000多年的一个皇族的文化。然后由这个皇族的文化,又带出了山水画的黄金时代,也就是说,北宋之前最重要的画都已经出现了。其他我就不用说了,我希望大家自己去看,因为我还是假定愿意看我节目的人是少数,而他一定是很爱艺术,很有兴趣,去看各种各样的画。如果他在我的节目里因为这个点产生一种兴趣,他自己会去看看。这就是为什么我后来只讲过乾隆下江南,再也没有提到中国的山水画,我觉得这样就够了。当时我甚至没想到我会做第二季啊,如果去大都会博物馆这个想法能够成功,我就有机会进入大都会博物馆的中国馆,你们会气死,这么多好的中国画根本不在中国,在纽约待着,而且待了已经七八十年了。OK,这可能是第二季的讲法。

  我其实希望多跟大家沟通,因为据说大家真的看过《局部》。我到现在还没有说开去,大家愿意说开去也可以,回来还说《局部》也可以。因为我在里面存了很多很多伏笔,但是后来我就没交代了,我刚才讲了我是不愿意给结论的一个人。如果有谁能够窥破我的伏笔,或者想知道我的伏笔的后来结果,随时起来提问,咱们就对话、就沟通,好不好?

  现场互动

陈丹青:看了《局部》你们可曾窥破我藏在其中的伏笔

  提问一:我看《局部》时经常发现您说特别喜欢哪张画,但是最终不给一个结论为什么喜欢,为什么?

  陈丹青:这个是我比较坏的地方。我知道这张画为什么我喜欢,甚至我也可以跟你解释这幅画为什么好,但是我说了,我不喜欢用讲课的方式,我也不喜欢用怎么欣赏艺术的方式来跟大家见面。因为我不是在上课。如果我在清华上课,提起了这张画,我可能会一五一十告诉大家,这张画哪一部分,哪一笔画得好。但是我是在给无数手机在讲。我不是给结论的,因为我还是要留个余地。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这幅画好,但是你为什么要我告诉好在哪里?如果我告诉你,你也就喜欢了吗?这正好是我想避免的事情,我还是试图在所有的空隙里面保留每个观众,不管他是不是画画的,或者懂多少艺术,保留他最后一点点自己的判断力。不要相信别人说有多好,你有喜欢的权利,你也有不喜欢的权利,保留你的权利。

  提问二:我很想知道,像这样面对面的讲座,还有更小型深度的沙龙,以及播放100万的视频,您认为哪一种媒介形式对您的思想传递比较本真又不会歪曲,同时又能够保持比较好的效率呢?

  陈丹青:我一直告诉大家,我这些年做的事情都是别人要我做的。我没有去敲一个门,说我想做视频,你们要不要。写书也是这样子,90年代,某某出版社跑来说,陈老师,你纽约这么多经历,我希望你写一本。我就开始写作起来,此后每一篇文章可以说都是别人叫我写的,所以我是在一个被要求的情况下做了这些年被大家看见的事情。我是一个对机器非常迟钝的人,你一定遇到过对机械有恐惧的人,我就属于那种人,我今天能用已经不错了,但是这跟我对媒介文化敏感是两个频道的事情呀。我就反而很惊讶,为什么那么多文学家对电视剧不敏感?那么多画家看不起做设计的人?这是纽约结结实实教育了我,就是他们没有这种行业藩篱呀,他们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感兴趣,所以我在那里随便遇到了艺术家,什么话题都能谈。我愿意一个人,什么都很关切,都很好奇,但就是不会用机器。其实我根本就是对一个空的东西在做《局部》,根本不知道谁会看到,然后我会偶尔遇到一个人跟我说我看过你的《局部》看过你的书,但我通常不太相信,这都是客气话,所以这样的交流比较好,活人跟活人。

  提问三:您说做《局部》有一个原因,希望能够破除艺术的神话,就是希望当其他人看到艺术作品的时候,能够不要害怕和自卑。但是我想那么多人,当他们走进博物馆或者展览厅看到作品的时候,还是希望能够了解这幅画,它好在哪儿,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甚至他创作的初衷。但我是一个非专业的人,作为一个外行,我真的能够看懂艺术作品吗?

  陈丹青:这又是一个非常费口舌才能说清楚的问题。在一个博物馆文化非常发达的时代,已经有西方学者提出来,这是艺术传播最糟糕的时代。为什么?因为有一个太发达的解说系统和参观场所,所有人都可以到博物馆。但我指的还不是中国,中国还没有像大都会或者冬宫那样的世界文明都在里面的博物馆。中国我认为还在一个前博物馆时代,而且今后很难进入一个像美国、俄罗斯、欧洲那样,因为中国不可能再有那样的博物馆,除非来一次战争,我们去掠夺过来。但是也没有必要了,我相信中国进步下去,中国人会越来越多地走出去,这不是件困难的事情。但是已经有学者提出来,这样的时代,未必让人们更了解艺术,更爱艺术,更懂艺术。为什么?因为它随之而起的是伴随着旅游业呀,旅游业带来艺术朝圣热,大家就像赶集一样的,它是被带来带去的一个行业。然后有一些懂的人,这些人的素质或高或低,能够用最快最清楚最简单的语言告诉你,这幅画都有名,大概好在哪里种种。我在大都会博物馆,经常会看到这些导游,那讲的比我们的教授好多了,但仍然是导游讲解呀。所以质疑者提出今天我们对艺术的认识全都停留在一个旅游化的朝拜上,浅层的,有点像快餐那样的了解当中。我同意这个说法。

  现在我正在审慎地回忆,我年轻时代的匮乏。匮乏有时候是好的,当你只有一点点艺术经验,只有黑白图片,只有听说哪幅画的时候,你对艺术的爱,你拼命想要理解能够达到的深度,可能比媒体时代要好。为什么在一个曹雪芹的时代或者是李白的时代,诗的想象力、表达力和沟通的那种美感要比现代人更丰富动人?那是一个前媒体时代,大家见到的东西非常有限。现在我们所有人都比孔子聪明太多了,孔子看的书不及我们今天的小学生,但是他的智力一点都不比今天的人低。所以这是一个悖论,当人类越来越方便,人的智力,所谓情商和智商,未必会大规模胜过此前的人。

  提问四:我觉得你要看一幅画,不通过绘画技巧看,不通过这个画者的独特人生经历看,不谈画的流传过程、创作背景,你怎么看得懂呢?我们普通人,一个受过一点教育的人,该怎么去看画?

  陈丹青:《局部》没有办法教会,你也不要指望从任何视频或者书,你看完以后,从此就会看画了,没有这件事情。我此前也相信,就是凭着“天真之眼”,像个小孩一样,不相信各种教条,然后面对一幅真的好的画,就会看进去看懂啊,后来我渐渐也不太相信这个说法。是要有人指教的,但不是通过视频或书。我们之所以有现在这些所谓学识能够聊得出这些,其实跟我们小时候交往的老先生很有关系,很多话是听来的,就叫口耳之学。但是现在这个时代,大家交朋友,尤其结交很优秀的长辈,机会越来越少,看书多少不重要,旅游多少不重要,口耳之学非常重要,能从懂行的人只言片语里头给你无穷的启示。以前谈绘画,谈文学,都是三言两语,你忽然就开窍,然后又有问题,又三言两语,而且不必什么大学教授之类的呀,寻常的人,就是谈谈诗,很内行的语言会出来。这一整套传统失落了。我们小时候给老师看的画,他不跟你滔滔不绝讲道理,很生动的语言指向你就懂了,就是一种智商的刺激,刺激物不断提供给你。我相信你跟一个有趣的懂的人去逛美术馆,真的跟你一个人去很不一样,是要有人带的,而且不是一次两次要持续性的,在生命各个阶段能够和有意思的、懂得的人在一起。(整理/董聃慧 摄影/师雨佳)

[责任编辑:杨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