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乐镇伤心故事集》书封。
5月16日单向空间沙龙,颜歌现场照片。理想国供图
南都讯 记者张中江 发自北京 小说家颜歌的“平乐镇”拼图,又填充了一块—日前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出版了《平乐镇伤心故事集》。这是颜歌的第十一本书,关注点仍然是她的文学“伊甸园”—城乡接合部。5个故事,从2008年到2015年,“过完了自己所有的二十几岁”。
虽然时常还会被贴上“80后美女作家”的标签,但这位出身知识分子家庭、一路念到博士的写作者,更关心的是如何写好小说本身,每一本书都被她当做一个学术研究项目来做。在这本小说集里,颜歌仍然在进行她四川方言写作的“实验”。比如《江西巷的唐宝珍》中“她孤独独的鞋跟子嗒嗒踩着大家的心颤颤”这样的描写,“我希望把语言写得逗一点,好像是快板一样的”。
平时,她阅读大量的外文书籍,文学和哲学的都看。有着相同阅读趣味的丈夫,有时回到家会看到这样的场景:颜歌正趴着看铺满桌子的福柯著作。“看一个很复杂的东西,会让自己变得更聪明,可以防止我得老年痴呆症。”而每天像修炼一样坚持阅读的中国古典文学,究竟能给她的创作带来什么?颜歌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读下去很有必要。在这点上,倒是有些像年少时的她,一个听话的“变态少女”,把妈妈买来的宋词精华,不分好坏,通通背下来。
颜歌透露,她计划下半年在英国开写“平乐镇”四条街里的“东街”,一个关于县城公务员的故事。在《平乐镇伤心故事集》的后记中,颜歌这样写道:“我满了三十岁,终于来到了一个作家的幼年时期,又是兴奋又是不安。至于我到底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作家—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世界不美,但我还是爱它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近年来一批青年批评家集体涌现,作为写作者,你如何看这种情况?
颜歌:我其实跟他们没有太多个人的接触,有一次在上海开会遇到张定浩。虽然他并不是讲好话,但是实打实的,指出你这部小说出现的问题在哪。这个是对我有用的评论,虽然我不一定同意,但我们可以探讨和对话。我就特别感动。
《平乐镇伤心故事集》里《奥数班1995》,是我在上海开会之后写的。我发给他看,他讲这篇的问题是“没有悬念,结局特别实”。我当时也觉得那个结尾有问题,他印证了我的想法,给了我一些建议,我做了修改。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把小说发给一个评论家看。当然,在我的每个写作阶段,都有可以谈论创作的朋友,但他是第一个做文学批评的。我更希望有这样的人,一代人有一代评论家,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互相成长。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状态。
南都:你在前两天的讲座中说自己是个“恶趣味的人,不太相信真善美”,为什么会这么说?
颜歌:我心目中的理想作家是托尔斯泰。不是说你要变成他,但他的存在,会照耀着你,温暖着你。我相信这样的作家在写作的时候,心里会对世界充满爱,是充满极大悲悯、包容的作家。我也希望成为这样的作家。但是有一个问题,你是爱这个世界的,但当你观察这个世界的时候,真正作为专业小说家观察的时候,会发现这个世界是不美的。我用了很长的时间,经历很痛苦的过程,最后我决定就算这个世界是这样的,我还是爱它。
描写当下,让故事变得荒谬
南都:你在谈到故乡的时候表达过类似的意思。作家和故乡的关系是个很经典的话题,你现在写故乡的时候还是要拉开一段距离,甚至“到火星去”,现在这种“迷信”还存在吗?
颜歌:我没有真的这么计划,但客观上无可避免地确实离故乡越来越远。从世俗的观点来说,我会变得“更好”,去到更远、更发达的地方,无可避免离故乡更远。所谓故乡,就是过去的家乡。我觉得最开始写小镇故事的时候,离开确实是有好处的。我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和家人关系特别亲近,所以他们经常会影响我。我就觉得离远点,就影响不到了。现在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南都:包括在这本书的后记里你也写到先生对你的建议,你对家人的看法还是很重视的?
颜歌:我特别愿意采纳别人的意见。从小我都是一个很听话的人,别人不管和我说什么,我都会认真想很久。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先生和我的文学趣味太相同了,有时候他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
南都:《江西巷的唐宝珍》这篇里涉及了拆迁。我们知道真实的拆迁会有很多沉重甚至是血泪的事情,但你还是选择先不去写这些?
颜歌:这是我的一个很大的课题,我不知道怎么去描写当下。我认为,写我这个年龄看到、经历的当下,这是我作为生在这个年代作家最重要的事情。我希望去表达我所体会的当下,作为一个标本。但当下是让我无法表达的,有很沉重的东西,有很疯狂、很激越、很狂欢的东西。我是一个更信奉古典的人,现实的当下太复杂,会让我很痛。
我喜欢弗兰岑的原因就是“像一个特技演员可以无限贴近我们的时代而不失庄重”。他用一种文学的方式来写当下。不是谁都能写当下,怎么去写当下是个问题。我看弗兰岑的小说得到一个启发。他写的《纠正》,里面有个作家到东欧被搜身,脱光了衣服在雪地跑。他在雪地跑的时候突然就明白怎么把自己写了很久的一个故事写好,就是“m akeit rid-iculous”(把它变得荒谬)。
我的下一个计划,是要写一个2010年的长篇小说,关于县城公务员的。我要写平乐镇的东西南北街,东街就是县政府所在的地方?
南都:你说过自己不喜欢做访谈、田野调查,选择这样的题材比较有难度吧?
颜歌:就是比较难,我很纠结的。我的方法是,我肯定不会正面去写,我也没有这个能力。就跟我写《我们家》是一样的,如果我正面去写,人家会说你什么都不懂。我就是假装,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豆瓣酱。
自我修炼,珍惜与中文相见的机会
南都:之前你提到用文字表达当下的复杂性,说现在有两类作家,为什么你说自己是属于比较古典的?
颜歌:个人趣味吧。像詹妮弗·伊根,没有人会说她是比弗兰岑好还是差。他们都是一线最好的作家,都有大量的追随者。这两种方式其实没有什么(高下)。可能我内心深处还是一个小镇上的知识分子,还是追求一个更地道更古典的东西。
南都:很多人问到方言写作,但你也说用自己不是完全的四川方言写作,你会考虑用更加彻底的甚至完全的四川话来写吗?会不会觉得挑战更大?
颜歌:不会,四川话是我的“母语”。写有选择的四川话挑战更大,你还要去取舍。为什么我自己写方言的东西?最开始我是排斥的,但后来发现不能让故事里的人说普通话。当我用四川方言写的时候,发现我的对话一下好了很多。这对一个作家的诱惑太大了。但我绝对不会完全用四川话来写,有的四川话都没这个字。
南都:现在很多作家都受外国文学影响,不少人表示很难把传统文化资源运用到写作中。你小时候看过很多古典书籍,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颜歌:我现在的阅读,百分之八十都不是中文书。我看很多西方的,但不看翻译的。中文书我尽量看古典的,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到写作中。我想(阅读)是一种修炼,是自我培养的一部分,就像每天的早课晚课。至于对我到底有什么用,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凭直觉认为我应该这么去做。其实我大多数时间接触英文更多,所以很珍惜每一个和中文相见的机会。
南都:你现在的写作节奏和日常状态是怎样的?
颜歌:写《五月女王》那会儿,每天在那不动写十二个小时。写完之后住院,输液一个月。现在老了,根本不行。每天有个计划,写三到五千字。《奥数班1995》两万多字,写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总体还比较快的。
[责任编辑:杨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