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岁末的海口,阳光正暖。
来海南参加2013年两岸诗会的余光中,携太太范我存女士接受中新社独家专访,讲述了一个出生在江南书香人家的少年,是怎样经过大时代的颠沛流离,内心的自我拉扯,成为一个以“乡愁”触动全球华人内心深处情感的诗人。他带着我们解读他诗中的“乡愁”密码:跨历史,跨海峡,跨山河,跨东西,跨人类与自然,有亲情、爱情、友情,青春、少壮,以及不老的诗心。
“我和海南岛已经有四次缘分,第一次到是在1938年,那时候日本侵略中国,母亲带着我从沦陷区,辗转到了上海,又坐了一条轮船,经过香港,要去安南,船必经的就是琼州海峡,那时候我才9岁。再就是十年前海南师范大学请我来讲学,停留了三天,那一次去西部儋州参观了东坡书院。5年以前,海南岛要建国际旅游岛,余秋雨先生跟我有一个对话,之后我们沿东部去到了三亚。这一次大概有机会去中部山区了”。
其实,余老和海南还有一次“神交”,因了东坡对海南的“乡愁”,他的《夜读东坡》写到:
从此地到琼州,茫茫烟水
你豪放的魂魄仍附在波上
长吟:‘海南万里真吾乡’
蜃楼起处,舟人一起回头
愕指之间只留下了海雾
诗人说:“苏东坡是我感到最亲切的诗人,杜甫是中国最伟大的难民,李白比较浪漫。”余光中说,“东坡还告诉我,写诗不一定是在中原,可能是在边缘上。”
“苏东坡当时被贬到海南来,应该是赵家江山最南边的领土了。苏东坡在海南,在离中原那么远的地方写诗,对于我们在台湾的人来讲有可比性,我们也离中原很远,形势也是有点边缘化。可是你要写作,写作就要用你的母语,把你的意识、文化的传统都要融入中原。这一点和东坡相像。”所以,余光中用诗歌向中国的文化传统致敬,“其实我写古人特别多,比如写李白、杜甫、屈原、昭君。写古人是一种间接的婉转的怀乡,光是秭归我就写了八首之多啊。”。
余光中说,“我们跟苏东坡也有不一样的地方。现在我们写诗不但还要读古时先贤的作品,还要读外国的。所以现在的作家不仅要有母语的传统,也要了解西方,怎样调和中西,调和古今,我的诗歌里中西、古今都会互为‘乡愁’。”
“《乡愁》这首诗是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写的,那个时候我离开大陆已经去台湾20多年,大陆正是文革的时候。当时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回来,所以是在哀愁的心情之下写乡愁。”
“作于1960年的《五陵少年》,说的是五陵少年在唐朝。五陵是帝王的墓葬所在地,所以有大唐帝国的雄风,又有长安的市井的风味。这诗里的五陵少年,是幻想看着武侠小说的,他对自己祖先的辉煌,耿耿于怀,他对当代的处境,又觉得不能适应。当时的台湾是‘来来来读台大,去去去美国留学’,跟大唐的胸襟又不一样。把这两方面糅合在一起,带一点自嘲、自讽、自怜的情绪在里面。”
“我的中国意识可以再分成小的故乡,我生在南京,在南京读过小学,后来读金陵大学。我的父亲是泉州人,母亲和妻子是常州人。那时候我在常州有50、60个表亲。写母亲写了很多,写父亲也写了一篇诗和一篇散文,写亡妻的有20首。为我4个女儿也写了很多。包括收到教科书中的《我的4个假想敌》。后来为孙子、孙女、同学、老师也写”。
余光中的诗里还有对物件的感想,比如《白玉苦瓜》。“白玉苦瓜是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一样玉器。我看到了之后,觉得这个苦代表生命之苦,白玉代表艺术的胜利,生命的苦涩可以变成艺术的甘甜,这个过程一方面可以代表美学的,一方面也是历史的,因为我经历过抗战的大时代。”
在余光中看来,台湾新一代的诗人和老一辈诗人有着“相当大的不同”。“我来台湾的时候,那时候台湾本地的诗人才从日语的语境里转过来,还不太会说汉语,所以他们面临着语境转换的问题,一时还写不出中文的作品来。我们这些从大陆去的少年,中文是没有问题的。”
这位耄耋老人的思绪回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我们当时没有电视,没有电脑。那课余做什么呢?我们就看旧小说,看《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等。所以我们都有一点传统的背景,对于古文唐诗宋词懂得也比较多。”
“中国的新诗,20年代的徐志摩、闻一多,30年代的艾青,以及40年代的卞之琳都不同。至于我这之后,应该有两三代了。大致上他们是工业时代或是后工业时代出现的,互联网、手机影响着他们日常生活,所以他们看到的未来比较多,回忆的空间比较少。”余光中说,“在台湾,像我这个年纪还在写诗的还不少,周梦蝶、罗门、洛夫都在发表作品,是很难得的。”
今天上午,在两岸诗会的研讨环节,余光中表达了另一种“乡愁”,他说自己和一些诗人为台湾垦丁公园的图片配诗,就是觉得强调环境保护意识比爱国主义意境更高,“诗人要做一些为人类高瞻远瞩的事情”。
在介绍近况时,他说:“最近由一家企业资助开办了余光中人文讲座。有5年的计划,每年会办3到4个较大的活动,我们请艺术家、音乐家、作家、学者到台湾南部进行演讲、表演等。”余光中说,“这个活动刚办过第一场,是我跟李安对话。第二场我们准备邀请香港的社会学家金耀基。第三位是王安忆。”
访谈中诗人和我们约定,会为海南写一首诗,放进明年三月出版的第二十本诗集《太阳眼睛》。这个“地图迷”告诉记者诗的大致意境:从雷州半岛到海南,如一个大大的感叹号,海南正是那一点。
[责任编辑:杨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