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权聆转型拍电影:作家太封闭，对健康不是很好

　　作家转型导演，成了这个暑期档最热门的话题。继郭敬明、韩寒之后，又有一位作家的电影处女作8月29日登上大银幕，这就是女作家权聆的《忘了去懂你》。

　　不同于郭敬明镜头中的华丽青春梦，也没有韩寒笔下不断迸发的金句，权聆的电影回到了电影的本质，踏踏实实地讲了一个特别接地气的故事。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就像是生活中最常见的那种夫妻，日子过得平淡琐碎，因为长期缺乏沟通，看似平稳的生活危机四伏。

　　“我发现现在的中国电影大部分关注的是两种人，一种是弱势群体，另一种是上流社会，而最广大的普通人却被忽视了。”长期的写作让权聆对人物刻画特别感兴趣，在她看来，普通人身上并不缺少戏剧性，而他们的故事往往更能触动人心，因为这些普通人，恰是中国社会的真实写照，每个走进电影院的观众，或许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写夫妻关系其实是写社会

　　“现在40岁以上的人见面聊天，有一句口头禅是，离了吗？”以婚姻作为第一部电影的切入口，其实是权聆给自己出的一道命题作文。

　　看过权聆小说的人会发现，她的作品风格颇为奇幻，但她并不想把这一套延续到电影里。“我是喜欢挑战的人，希望每一部作品都不一样，所以第一部电影，我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写大家觉得最平常的人物关系，比如夫妻，就讲那些看似婆婆妈妈、家长里短的故事。”

　　故事对准小镇上一对夫妻，妻子开了一间小超市，但生意惨淡，丈夫原来是工人，下岗后四处寻求创业机会，两人的沟通越来越少。虽然表面安稳平静，但婆媳矛盾、彼此猜忌、第三者的介入……不断涌现的问题考验着两个人的感情。

　　一个小家庭的矛盾，往往映射出社会的问题。“《爸爸去哪儿》为什么这么火？就是因为选题好。现在的孩子大部分都是跟着妈妈和老人生活。因为男人要买房，要成功，竞争特别激烈，不得不面对各种应酬，导致和家人相处的时间特别少。”权聆发现，几乎每个中国男人都被成功梦所奴役，特别是商人，“你看那些成功的大老板，家庭都不是很幸福，因为他们的时间都给了生意，这个社会问题挺严重的。”

　　借夫妻关系，权聆更想探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爱看美剧、英剧的她最近有一些心得：“《唐顿庄园》里有一个细节，管家要伺候新主人穿衣服，主人却觉得自己可以动手，他的老丈人就教育他，要让佣人有价值，有使命感，这才是对佣人的尊重。中国人大多不会考虑这些。只有在公司里，中国人会讲管理，但面对朋友、家人、夫妻，人们往往缺乏最基本的尊重。”正如片名“忘了去懂你”，久而久之，原本熟悉的人反而成了陌生人。

　　“说到底，中国社会最大的问题是钱造成的，不只是电影中的主人公，哪个人不是在想钱？以钱为终极目标，似乎已经成为主流价值观，所以才会导致人性的堕落、迷失、岌岌可危。”片中，她也提到网络暴力的问题，“中国以前是礼仪之邦，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了？网络粗暴语言越来越厉害，别说去懂了，就连基本的善意都越来越少。”

　　刻画人物比情节更重要

　　“你觉得郭晓冬是‘渣男’吗？网上好多人这么说。”权聆问记者，她指的是郭晓冬在片中饰演的男主人公蔡伟航。

　　蔡伟航有贤惠的妻子、乖巧的女儿，原本的幸福生活却因为失业陷入困境。整日无所事事的他在一次上网时，发现妻子的前男友正是当地最土豪的地产商，还有好事者将他们当年的甜蜜合影上传到了论坛里，这让蔡伟航怒火中烧，不停地以此找妻子的麻烦。同时，迫切渴望成功的他，一次次为金钱屈服，甚至用妻子从前男友处借来的15万创业，这更让他的内心备受煎熬。

　　“很多男人都这样，难道都是渣男吗？我在写的时候对他并没有偏见，他就是个小人物，遇到了中年危机，有点自卑。”在家耍狠，在外软弱，这恰恰是中国男人的一类典型。在权聆的家乡、故事的发生地重庆白沙镇，就不乏这样的小人物：“我选了当地的几位摩的司机当群众演员，其中有一位特别壮实，还有文身，我让他骂几句狠话，结果他就是不会，一说话还娘娘腔，这就是小镇男人。所以蔡伟航虽然找到小三去理论，但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去打人，只好自扇耳光，这种窝囊恰恰是真实的。”

　　试映后，除了骂郭晓冬的，还有很多观众同情小陶虹饰演的陈雪松，这个女人面对婚姻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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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白

　　权聆，生于重庆漂在北京。《忘了去懂你》是其导演处女作。根据她2008年小说《陌生》改编而成。获2010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中国电影创投最佳创意项目奖。

　　影片讲述一对夫妻的婚姻面临七年之痒的考验。陈雪松(陶虹饰)与蔡伟航(郭晓冬饰)的生活看上去安稳平静，却长期缺乏沟通。雪松总是埋怨丈夫，伟航也满腹怨言，两人屡有冲突和摩擦。年轻的出租车司机吴彦君(王紫逸饰)经常借换零钱为名故意接近雪松，而且关于雪松和富商前男友的流言也传了出来，让两人原本就不稳定的婚姻关系面临崩溃的边缘……

　　却始终没有勇气走出来。但权聆对这个人物并没有同情，她也否认自己是女权主义者：“作为女性创作者，一定要客观。陈雪松也是咎由自取，她就是一个保守的小镇女人，有孩子，没什么见识，缺少改变生活的勇气和智慧。”

　　所以在片尾，当观众都以为陈雪松一定会和这个男人决裂时，镜头戛然而止。权聆刻意选择了这样的开放式结局：“有些年轻观众可能会说，他们早该离了，但事实上，婚姻不是很容易摆脱的，化解这道难题需要一定修为。”

　　对于刻画人物，写作出身的权聆更具优势，女性的细腻和敏感也让她镜头中的人物更加真实。比如在电影中，夫妻俩睡觉，女儿睡在两人中间，一个镜头就映射出两人的疏离，这种细节对于为人妻为人母的权聆来说，很容易就能抓到：“你看电视剧里，孩子往往是睡小床或者隔壁屋，但事实上，大部分家庭都是让孩子睡在妈妈身边，这种细节男编剧可能就会忽略。”

　　平时，权聆尽量不去看国产剧，因为担心被洗脑：“国产剧里的人物都是概念化的，婆婆都是恶的，其实人是有千差万别的。”生活中，权聆特别注意观察周围的人，哪怕买瓶水，打个车，只要短暂接触过的人，都会在她脑海中留下印象，“这是作家的基本功。”

　　权聆也很少看现在的国产电影，她宁愿看老片：“过去的创作者很讲究刻画人物，现在这种传统丢了。”她特别喜欢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的一句话：“故事情节不是最重要，刻画人物最重要”。“黑泽明的电影很注重文学表达，作为作家出身的观众，我对他的电影有特别的亲近感，他是日本电影界的莎士比亚。”

　　贾樟柯建议加一场施暴戏

　　在第13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权聆的这个剧本就曾在创投会上拿过最具创意项目奖。但从文字变成影像并非易事，幸运的是，权聆得到了监制贾樟柯的大力支持。

　　贾樟柯和权聆就剧本反复讨论，前后改了30多稿，又帮她找到小陶虹、郭晓冬两位实力派加盟，还为她搭建了一个超豪华的主创班底——摄影师余力为曾掌镜《花样年华》、《桃姐》以及贾樟柯的《三峡好人》、《二十四城记》；灯光师黄志明是王家卫的御用灯光指导，曾参与《花样年华》和《2046》的拍摄；电影音乐由台湾音乐人林强完成，贾樟柯的多部获奖电影均选择与林强合作；美术指导刘维新曾参与《紫蝴蝶》、《吴清源》、《观音山》等多部影片的制作。

　　能和如此专业的团队合作，对首执导筒的权聆是很大的帮助：“整个团队在创作上都比较严肃，我有什么问题也会去向他们请教，可能有些本来存在的困难，他们知道我无知，就提前帮我解决了。”

　　唯一的遗憾，是片中非职业演员的表演。“他们可能是电视剧看多了，戏剧腔太重，所以很多戏最后都没有用。”权聆建议，新导演还是应当多和专业演员合作：“小陶虹生活中是那么知性的一个人，讲道理，有智慧，但片中有一场戏要她歇斯底里，我没想到她会那么不注重形象，拍完那场戏她的心脏都有点承受不住。”

　　片中最震撼的一场戏是蔡伟航为发泄怒火，在工地上向陈雪松施暴。这场戏原本并不在剧本里，是贾樟柯建议加上去的。“他说电影里的两个人怎么没有亲密镜头啊，就算是无性婚姻，男人也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蔡伟航这么做，感觉好像就征服了对方。”

　　实拍时，两位主演并没有尴尬，反倒是权聆不敢近距离看：“我自己躲得远远的，因为这个画面对女性来说太残酷了。”

　　从作家转型，对镜头语言和现场调度的把握是个难题。但对权聆来说，这恰恰是她的强项：“我意识不到那是一种困难，因为我的写作是意向先行，很多画面是先想象出来，再写成剧本，人物怎么出场怎么调度都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我写分镜头本很轻松。”

　　商业片文艺片是粗暴区分

　　《忘了去懂你》原名《陌生》，提到改名，权聆心里还是有点别扭。“我是不同意改名的，但是他们都说‘陌生’太文艺了。”《陌生》曾获第6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处女作提名，小陶虹凭借此片还获得了今年上海电影节传媒大奖影后桂冠。虽然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口碑也不错，但真要进入院线上映，“文艺片”三个字还是让电影的前景堪忧，更何况，该片选在了8月29日上映，同日起映的还有好莱坞大片《猩球崛起2》。

　　“为什么要分商业片、文艺片？这是非常粗暴的区分，就像把孩子分成了好孩子坏孩子。现在只要一提文艺片，好像就是看不懂的、没票房的。”权聆说，她本人其实并不排斥商业元素很强的片子，比如《007》，每出一集她一定会追看，但她更喜欢看韩国电影：“韩国电影非常强调商业元素，但是也很走心，很会讲故事，超越了好莱坞类型片的套路。”

　　权聆对当下电影市场的流行风向感到吃惊：“他们告诉我现在观众喜欢看男男基情这一套，我真有点搞不懂。”好在，一个90后观众的留言给了她鼓励：“一个1991年出生的网友告诉我他喜欢这部电影，其实，只要是有内心的人，都能懂这个电影，我也相信一个走情感的电影能得到很多观众的共鸣。”让她更感动的是柏林观众对电影的热情：“德国社会比较成熟，观众很懂得这个电影，他们虽然不了解中国人的生活，但能理解这对夫妻，放映完，有一对老夫妻拉住我聊了很多，所以我相信人性是相通的。”

　　虽然权聆说她并不想了解这个市场正在发生什么，但是她透露，第二部电影作品已经在酝酿中，“是一部商业元素很强，充满想象力的电影。”她也会就此从作家正式转型电影导演：“拍电影比写作过瘾，我喜欢和别人合作的感觉，作家太封闭了，对健康不是很好。” 本报记者 李俐 J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