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大地的每一处褶皱,都堆叠着厚厚的文化层,像是掌纹,讲述我们民族生存的故事。我奔赴各地,细致查看,努力破解那些紧攥在掌心的秘密。与手相学家的不同在于,他们预测未来,我阐释什么样的过去造就了今天。”
《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王牌作者萧春雷,行走中国,沉淀十年,精华文章全集结——“中国的掌纹”系列:《自然骨魄》《大地栖居》《华夏边城》。
他以非凡的眼界,观察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生活的空间。
【媒体评论】
萧春雷的人文地理写作与当下泛滥的旅游文字不同,这是一位有思想的作者在行走中对存在之意义的追问。
——于坚(著名诗人、作家)
这是一本奇异的书:是地理书,是历史书,也是旅行书。该书不仅把地理、历史、人文、时政、精神收于一体,也把作家的文采、记者的角度、学者的严谨、行者的孤寂熔为一炉。在我的编辑工作中,从未见过还有谁拥有如此广博的知识和深邃的思想。
——易水(资深编辑 先后任职于《中国国家地理》、《华夏地理》杂志)
本书有专业的文献基础,敏锐的观察视角,优美的文字叙述,是近年文化历史散文写作的重要收获。
——谢泳(厦门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当代中国有文化散文、历史散文、乡土散文,但很少有写得好的地理散文。萧春雷的人文地理写作,极大地丰富了当代文学中的空间意识。这种独具深度的写作,有着驳杂的知识记忆和精神亮色,而比知识更吸引我们的,是萧春雷飞扬的才情、感受和思索,以及优雅、考究的汉语之美。
——谢有顺(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 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一个旅行者,如果看到不同的城市、民族,看到一切有差异的人文现象,而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时;如果看到季节轮换,晨昏更替,看到不同的地表空间也有自己相应的时间序列,而想推想其中的规律时,萧春雷的文章会是你最好的旅行手册,虽然他的初衷并非如此,但他集作家、专家和行者于一体的身份,的确为我们提供了一份独一无二的旅行文本。
——黄菊(前《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总编助理、微信公众号“行李”主编)
【作者简介】
萧春雷
男,作家,曾用笔名司空小月、郭又惊、十步等,福建泰宁人,从事文学、艺评和人文地理写作。《中国国家地理》《华夏地理》等人文地理杂志特约撰稿人。著有《时光之砂》、《文化生灵》、《我们住在皮肤里》、《猎色:国外后现代摄影30家》、《人类如果卵生:萧春雷艺术随笔》、《阳光下的雕花门楼》、《嫁给大海的女人》、《风水林》、《世族春秋:宁化姓氏宗祠》等十余种。现居厦门,任《厦门晚报》资深编辑。
【内容简介】
《自然骨魄》
行走在中华大地,我们遇到的每条河流、每座高山、每座城市,都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历史舞台,演出过无数悲欢离合的感人传奇。空间因为时间而呈现人文之美,土地因为人类而流露眷恋之情。
每种文明都有自己的盲点。河山这本大书,见仁见智,各人读来大不一样。《自然骨魄》收入了作者关于自然地理方面的文章,包括地貌和生物两大类。他对冷冰冰的岩石和物种并无兴趣,讲述它们,是因为它们与人类如此亲密,而我们对它们的了解却是那么少。
{目 录}
前言 观看地理景观之眼 001
中国春天的速度 007
北纬35度之秋 029
青藏高原的伟大崛起 059
藏东:地球最深的褶皱 069
帕米尔,破碎的亚洲心脏 103
鄂尔多斯的历史风沙 115
甘肃黑河的绿洲迁移 133
湖北五峰土家族地景 147
广西地理6个关键词 167
重庆武隆喀斯特的负地形 185
福建泰宁丹霞的花样年华 203
浙江花岙海蚀石林 217
没有渔汛的海洋 239
《大地栖居》
天地生人,但人类并非植物,注定效忠哪一方水土,他们可以漫游;人类亦非动物,终日匍匐在大地上觅食,他们还有信仰。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的生活就超越了自然环境,足以包容奇迹。
毛坯房不是家,直到接通水电、安装好门窗、搬进家具之后,一套房屋才变成人性空间。我们在荒野定居,首先要解决饮水、食物、住房、交通等基本问题,创造出一方适合人类身体活动的天地。那些化洪荒为家园的事物,就是文化。自然环境千差万别,文化的样式也多姿多彩。
《大地栖居》收录的文章都涉及人地关系,包括族群变迁、生活方式和民间信仰。有人问萧春雷为什么喜欢旅行,他这样回答:“因为我希望了解另外一些人的生活,了解人类应对草原、沙漠、海岛、冻土、雨林等自然环境挑战的智慧。走得越远,见识越多,我们越明了生命的可能性有多么宽广。纯净的自然让我们愉悦、敬畏,甚至感动,但人类的命运才真正让我们感同身受、悲喜交集,或潸然落泪。人生百年,只是一世,但我们见识了其他更多的世界,便超越百年,像是活了许多世代。”
{目 录}
前言 怀抱星图的大地过客 001
苗族大迁徙 011
客家的诞生 027
走廊上的民族 045
闽南人及其红砖大厝 063
广西的海洋之梦 077
浙中南古村镇的文脉 103
上党之水浊漳河 137
宁夏长城人家 163
宁夏黄河人家 179
神佑台南府城 195
世界围绕着冈仁波齐 227
《华夏边城》
城市是人类最恢宏的创造物。从前,我们以一个城市为家,只认识有限的几座邻城。而今天,我们都成了城市鉴赏家。偏处一隅的边陲城市,扎根于当地奇异的地理、历史和风俗之中,感受异族文明的强烈冲击。就像那些远离父母关爱的孩子,身世沧桑,性格倔强,最让人动情。
象雄故都,河西诸城,内陆、边疆和海防城市,收入《华夏边城》的七篇文章是精心选编出来的,构成一个小小的跨时空群落,从各个角度呈现中华边城的多样性。
从前,我们以一个城市为家,只认识有限的几座邻城。而在全球化的今天,我们旅行,飞机和高铁每日行经许多城市;我们阅读新闻,每天过眼全球无数城市的信息。无意之中,我们都成了城市鉴赏家。茫茫城海,谁曰无情?每个鉴赏家都有心中挚爱,或许这些感动过我的城市,也让你魂牵梦萦。
{目 录}
前言 我们都是城市鉴赏家 001
古城:河西汉唐城市群 011
穹窿银城:寻找象雄故都 049
拉萨:孤独有如皇冠 095
喀什:维吾尔人的焦虑 133
重庆:留不住的江湖袍哥 175
长沙:先天下之乐而乐? 207
厦门:大陆的小女儿 239
文摘
怀抱星图的大地过客
毛坯房不是家,直到接通水电、安装门窗、搬进家具之后,一套房屋才变成人性空间。我们在荒野定居,首先要解决饮水、食物、住房、交通等基本问题,创造出一方适合人类身体活动的天地。那些化洪荒为家园的事物,就是文化。自然环境千差万别,文化的样式也多姿多彩。
本集收录的文章都涉及人地关系,包括族群变迁、生活方式和民间信仰。有人问我为什么喜欢旅行?我这样回答:因为我希望了解另外一些人的生活,人类应对草原、沙漠、海岛、冻土、雨林等自然环境挑战的智慧。走得越远,见识越多,我们越明了生命的可能性有多么宽广。纯净的自然让我们愉悦、敬畏,甚至感动;但人类的命运才真正让我们感同身受,悲喜交集,或潸然落泪。人生百年,只是一世,但我们瞥见了其他世界,便超越百年,像是活过了许多世代。
“鱼在水中,鸟在空中,苗在山中。”苗族的歌谣这样唱道。在云贵高原,我走访过不少苗寨,都散落在大山深处,村子坐落在陡峭的斜坡上,只好建造吊脚楼;贫瘠的梯田里种植着苞谷或旱稻。云南文山州流行一句俗语:汉族住街头,壮族住水头,苗族住山头。这样一种民族地理分布,并非因为苗族喜欢山林,而是因为他们来得太迟。
苗族的祖先蚩尤住在黄河下游,没见过几座大山。5000多年前发生了一场涿鹿之战,蚩尤部落被炎黄联军击败,从肥沃的黄河下游平原、长江中游平原一路退往烟瘴弥漫的西南山区,走得最远的一支,清代进入越南老挝山区,1950年后抵达欧美。有史以来,苗族就在不停地迁徙,抛下家园之后,他们成为所有地区的迟到者,只好钻进无人的山区。一个北方低地平原部族,变成了南方山地居民,变成了一个跨境跨洋民族。
所有的族群都在迁徙,南下北上,东进西出,道路相互交织。他们相遇,掠夺、杀戮、奴役、互市、交流、通婚……构成了厚厚的历史编年。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总是被迫的,悲痛,颠簸,然而怀抱希望。迁徙让许多民族脱胎换骨。
公元840年,黠戛斯部落击败蒙古高原上的回纥汗国,回纥人西迁,最远的一支流落到葱岭(帕米尔高原)以西的中亚地区,再进入新疆塔里木盆地,征服了当地居民,演变为今日的维吾尔族。在喀什的郊野,看着那些戴着花帽、赶着驴车的老农,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想一想,该有多少奇遇,才会让一个游牧于北方大草原的强悍不羁的部族,甘心在南疆星星点点的绿洲定居耕作,每天五次礼拜?
汉族也在迁徙。他们最初只是一小群,定居于黄河中游的黄帝和炎帝部族,因为发明了文字,获得文明优势,迅速扩张。2000年前,西汉王朝的政治军事势力漫过长江流域、珠江流域,南抵越南北部;西面则囊括天山,跨越葱岭;奠定了日后中国版图的大体轮廓。剩下的时间基本属于填充式开发,许多族群在这片土地上穿插移动,找寻最合适的栖身之地,创建家园。挟带政治、经济和文化优势,汉族最终成为中国的主体民族。在闽粤边陲,尽管汉族曾经同土著居民大规模混血,但几乎所有的宗族都声称来自中原,每部族谱的序言里,是自北而南辗转迁徙的一长串地名。
客家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他们是南迁较晚的一支汉人,大约唐宋之际来到赣南,闽粤地区最适于农业的平原盆地早有汉人——闽北人、闽南人、潮汕人、广府人——定居,他们只好闯入畲族先民居住的闽粤赣边区,经过数百年的融合,形成一个相当独特的族群。清代客家区人口爆炸,外迁移民与广府人冲突,被后者斥为蛮夷,“非汉种”;受到侮辱的客家知识分子则论证客家来自中原世家,是血统最纯正的汉族。笔墨官司打了半个多世纪,客家成为一门显学,客家族群意识空前凝聚。
我去福建上杭县庐丰乡采访,那里有座蓝氏家庙,中堂高悬“种玉堂”大匾,神主牌上写着“汝南郡 蓝氏庐丰始祖考念七郎公一脉之神位”。汝南郡在河南,显然这又是一个来自中原高门士族的客家宗祠。但是且慢,蓝姓是东南畲族四姓之一,庐丰蓝氏已经被确认属于畲族,他们的祖先怎么可能来自河南呢?
畲族老人蓝龙贵坚持认为:“我们的血统是畲族,自称山哈,我们都会武功,是闽西的土著民族。但我们讲客话,生活方式都客家化了。所以我们既是畲族,也是客家。”或许他说得不错。畲族是血缘概念,但客家是文化概念,一个人的确可以既是畲族,又认同客家。所谓种玉堂声称的中原谱系,不过是一个蓝氏自愿认同的家族来源神话,不必较真。这个事例暗示着,在客家的形成史上,汉族曾经与畲族大规模通婚、混血。
作为汉族的一个支系,客家也是建构出来的文化概念,只要你认同其生活方式,就是客家。我老家泰宁县邻近闽西客家区,但历史上并非客家人,至少2003年我离开老家的时候还不是;前几年,泰宁县加入客家区,我一夜之间成了客家人。这中间发生了什么?DNA体质调查?泰宁从赣语区改划为客语区?萧氏族谱里找到了我的一个畲族祖先?什么都没有!我还老老实实呆在厦门。我觉得,客家区版图大小,主要取决于族群动员的能量,如今客家声势高涨,所以泰宁人愿意归附客家,客家区的版图亦因此拓展。这很容易理解,汉唐强盛,周边诸国纷纷学习中国文化,形成了一个东亚儒家文化圈;晚清衰弱,儒家失去能量,整个文化圈也分崩离析,连汉字都被日本、朝鲜、越南等国摒弃。
在中国各地旅行,许多民族从我身边掠过,瑶族、侗族、壮族、布依族、白族、彝族、藏族、门巴族、蒙古族、裕固族、锡伯族、回族、哈萨克族……我深信,每一张平静的面孔下,都隐藏着一个民族跌宕曲折的迁徙记忆。那些千锤百炼的史诗和智慧,经过无数代口耳相传,像金币一样闪亮,可惜我没有更多机会分享。
我生活在厦门,这个百余平方公里的岛屿尽数化为街市,没有农田,没有河流。上个月,我去附近的金门岛呆了一个星期,看见田野金黄,麦浪翻滚,像是三四十年前的厦门。在烈日下骑了一天电动车,双臂黝黑,开始脱皮。我夸张地对妻子说,我在厦门住了十几年没事,在金门一天就脱皮,金门的太阳好毒。其实这两个岛相距不过十公里。
福建是濒海山地,年均降雨量高达1670毫米,水资源丰富,农民总是把土地改造成水田,种植耗水量大的水稻。沿海岛屿降雨量略少,蒸发量大,加上河流短小,往往饱受风沙干旱之苦,金门种植小麦、番薯等旱地作物,实属无奈,现在也计划从大陆引水了。城市化的厦门,身边都是人工环境,我已经失去了对自然的感受力。
福建也有旱灾,但与北方相比,简直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报道的主要是洪灾。在我的想象中,中国最干旱的地区非新疆莫属,去了吐鲁番,才发现灌溉系统非常发达,天山的冰川融水通过地下源源不断补充到绿洲,瓜果满园,青翠欲滴。倒是听说福建的农民靠雨水种田,一位维吾尔族老果农觉得不可思议,同情地说:“靠天种地?那不行!老天不下雨怎么办?”
我仔细一想,对于沙漠生态来说,干旱是正常的自然现象,亘古如斯。我们说的缺水或旱灾,通常是对于人类而言的。但人类都生活在绿洲——航行在浩瀚沙漠里的一只方舟,只要生活和生产用水无忧,就感觉不到干旱。冰川融水的确比雨水可靠,气温越高,水量越充沛。只要冰川永在,绿洲就是一块适宜人类生活的沃土。
但是冰川可能消融,绿洲也会漂移或消失。如果说东部土地金贵,西部则水价高昂,河西走廊自古有“论水不论地”的说法。无边无际的大漠里,只要有水,就形成一小片绿洲,支撑起一个微型生态系统。而一条黑河那样宽阔的内陆河,则哺育出无数大大小小的绿洲,足以供养一个张掖市,最后还在内蒙古形成一个尾闾湖——居延海。绿洲非常脆弱,河西到处是古绿洲的遗址,风沙掩埋了无数座汉唐古城。上世纪末,中游张掖拦截河水,扩大耕地,导致下游居延海枯涸,后来中央在黑河流域实行分水制,才挽救了下游绿洲。高台县历史上曾经种植水稻,为了节水,只好改种小麦。事实上,祁连山流出多少水,就会在河西走廊形成多大的绿洲,此处扩张,必有某处缩小。绿洲的承载人口有一个极限。
我在在宁夏盐池县兴武营村住了几天,隆冬时节,积雪覆盖着辽阔的大漠和长城。这里既不下雨,也无冰川雪水,用水唯有打井,这些年地下水位下降,村里的20多口水井多数枯竭。以现在的技术,打口一两百米深的机井并不困难,只是成本太高,用于灌溉相当奢侈。当地早已形成了适应干旱的生活方式,例如生产以畜牧业为主,农业为辅,家家都养着几十头滩羊;日食两餐,分别是上午10点和下午5点;房屋平顶,在苇席上压沙柳条、麦秸,再抹一层黄泥;没有浴室,洗澡就用水擦擦身子;厕所里垫着两块砖头,连粪坑都不挖,反正排泄物很快就会蒸发,或风干。
旱灾最严重,的确是靠天种田的地方,例如黄土高原。定西、西海固、陕北、晋西等地,河流与树木稀少,到处童山濯濯,人一走过,脚下就飘起一股烟尘。梁茆[]都被开辟为层层叠叠的梯田,但是没有水渠灌溉。在陕北米脂县,农人一大早就爬上山坡耕地、播种,土块在手心一捏,都碎成粉尘。他们种的是谷子,又称粟、小米,秦汉以前中国人首屈一指的主食,已经种了数千年。我问种子不会晒死吗?没水怎么发芽呢?一位村民说,就指望一个月内下场雨了。如果不下雨呢?“那就改种别的。”他淡淡地说。
米脂是年降雨量只有450毫米的干旱区,靠一场雨救命,好比掷骰子,天下没有比这更不靠谱的事了!我抬头凝望,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白云,烈日镶嵌在天空,像永恒那样坚定。土地贫瘠,人民坚韧,是我对陕北最基本的感受。
如果说雨量稀少是北方干旱的主因,为什么南方也闹旱灾呢?2010年我国西南五省市大旱,赤地千里,让许多人震惊,那可是降雨量非常丰富的地区。但我不惊奇,因为我已经从湖北五峰土家族自治县采访回来,认识了喀斯特地貌,知道什么叫喀斯特干旱。简单地说,如果地漏,年降雨量再大,土地仍然可能缺水。
五峰号称湖北的暴雨中心,我想象应该与福建一样,是山清水秀的鱼米之乡,没想到闯进了一个森林茂密,但河床干涸、缺乏水田池塘的山区,干旱的山坡地上,种植着玉米和马铃薯。原来,五峰大部分属于喀斯特地貌(岩溶地貌),被水溶解,地层像筛子一样千疮百孔,那么多雨水全漏到地下了。五峰地下河极其发育,水量丰沛,只是地表土壤缺水,这种“水土分离”的现象就叫喀斯特干旱。我国西南地区数十万平方公里的喀斯特地貌,都受到“水土分离”的困扰,田地缺水,地下水丰富却难以利用。
地理环境是人类生存的容器,决定了文明的基本类型。一条400毫米等降水量线斜贯中国,把中国划分为农牧两大区域,游牧文明和农业文明之间的冲突与对峙,持续了整个古代史,演出一幕幕杀人盈野、王朝鼎革的传奇。当然有很多例外。在新疆伊犁州的察布查尔县,我看到了万亩青绿的稻田,几疑身在江南;在台湾海峡的金门岛上,咸涩的海风吹拂着金黄的麦浪,仿佛北国田野。各种农业景观,都受到地理因素的鼓励或制约,成为区域文化的底色,值得我们细细寻味。
干旱地区的生存环境十分脆弱,有时候,一场寻常的旱灾就足以摧毁某个地区的民众生计,走投无路的饥民揭竿而起,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对于贫瘠的米脂县来说,那一年的饥荒并不特别,没有人关心,一名刚被裁撤回家的前驿卒生活无着,忍饥挨饿。终于,这位饥汉走出破烂的窑洞,埋葬了大明帝国,让人牢牢记住了他的名字:李自成。
平原、山区、盆地、三角洲、河谷、高原、群岛、绿洲……每一个自然地理单元,因为共同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往往对应一个文化单元。高大的山脉,既是自然的分水岭,也是文化的界碑;水系是连接的力量,来来往往的船只,将流域整合为一个文化共同体。中国的地貌千差万别,各具特色的区域文化斑驳陆离,如同绚烂的锦缎。行走在山河大地上,需要一双慧眼,才能识别每一条掌纹的独特暗码。
我不是地理决定论者。在我看来,地理环境虽然制约了人类的生产方式和生活形态,但人类还有面向星空的灵魂。福建巫风很盛,在八闽特产里,我觉得最重要的一项是神灵。唐宋以来,闽人创造了成千上万个地方神,著名的航海神妈祖,已经全国知名;但绝大多数依旧呆在本乡本土,籍籍无名。闽南人过台湾、下南洋之前,总要到大道公、清水祖师或广泽尊王的宫庙里请一尊神像,用符纸包裹一撮香灰,随身携带。在台南府城,我看到了数百年前渡海而来的闽籍诸神,依然被人们热烈膜拜。在最艰苦的年代,神灵与信徒一起诛茅结庐,开疆拓土,生死相依。有人说福建民间信仰芜杂低级,是怪力乱神,但是只要他们虔信,又有什么关系呢?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的生活就超越了自然环境,足以包容奇迹。我想,闽南人之所以航行最远,创造了中国海洋文化的高峰,也许因为船上总是供奉着众多保护神。神灵给了他们特别的勇气。
我转过一次冈仁波齐神山,那是终身难忘的经历,两天时间步行了约50公里,筋疲力尽;一路遇见不少磕长头的,风餐露宿,用身体丈量每一寸道路;在我身后,两位没有翻过山口的新加坡老人长眠于途。我曾经思考,在海拨4000多米的缺氧高原,消耗大量体力,却没有任何现实收益的转山,从世俗的角度看非常荒谬。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转山者呢?因为信仰把他们的生命带入另一种境界,看到了比此生更久远的未来,看到了生命无限轮回。
天地生人,但人类并非植物,注定效忠哪一方水土,他们可以漫游;人类亦非动物,终日匍匐在大地上觅食,他们还有信仰。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这个大地上的采集者、种植者和漫游者,心中珍藏一份星图。走进敦煌莫高窟,当你沉浸于一个无垠的精神世界,凝望恒河沙数的宇宙生生灭灭,谁还担忧脚下的绿洲宛如一片落叶,被风沙刮走?
2015年6月16日
[责任编辑:杨永青]